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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漫长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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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U: 9787514338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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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ick Overview

最漫长的那一夜是“中国悬疑大师”蔡骏天马行空的想象与悬疑的一次完美融合。然而这次带来的不只是悬疑和惊悚,更有怀旧和青春。本书收录的19篇发生在漫长黑夜的故事再现了我们的成长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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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tails

基本信息

  • 出版社: 现代出版社; 第1版 (2015年9月1日)
  • 平装: 368页
  • 语种: 简体中文
  • 开本: 32
  • ISBN: 7514338713, 9787514338713
  • 条形码: 9787514338713
  • 商品尺寸: 21.8 x 15 x 2 cm
  • 商品重量: 540 g
  • 品牌: 广东永正图书

 


 

编辑推荐

《最漫长的那一夜》是蔡骏最新短篇小说集。亦是蔡骏天马行空的想象与悬疑文学作品的一次完美融合。漫漫长夜天终会亮,冷峻文字闪烁人性之光!本书收录的19篇发生在漫长黑夜的故事,再现了我们的成长和记忆中难忘的点滴。从悬疑到怀旧,从青春到爱情,#最漫长的那一夜#写尽了我们这代中国人,看似残酷的每篇故事,最后的温情结局更告诉我们“有些黑夜,只能独自度过,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虽然,每个人都有最漫长的那一夜,但天一定会亮起来!”
《最漫长的那一夜》是年度网络最轰动的现象级作品,本书中每个故事都获得了千万次阅读点击、转发,过万次的评论。崔永元、孔二狗、冯唐……百多位名人转发推荐。这也是继张嘉佳#睡前故事#后又一部,也是唯 一一部获得网友如此追捧和传颂的主题文学作品集。
《最漫长的那一夜》文学品质有口皆碑。短短一年之间获大奖无数。多篇作品被《上海文学》《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国作家》《萌芽》《新民周刊》《新华文摘》收录。其中《北京一夜》更是相继获得《小说选刊》“茅台杯”最 佳短篇小说奖、《小说月报》“百花文学奖”,此成绩为近年来所罕见。
《最漫长的那一夜》中多篇故事已经改编为电影、超级网剧、电视剧。《最漫长的那一夜》电影首部(《男孩与兵人一夜》《我与李毅大帝在世界杯那一夜》《狂派与博派的一夜》)将由上影集团拍摄。《杀手李昂与玛蒂尔达那一夜》将由基美影业拍摄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2》,可以预见,在不遥远的将来,我们将能欣赏到越来越多关于#最漫长的那一夜#的优质影视剧。

名人推荐

书评人七月:是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过最漫长的那一夜,或是人生失意,或者是爱人离别,或者是痛失亲人,或者是前途茫然……但不管是那种情况,我们都要坚信,一定会等来天明。这就是我从蔡骏的《最漫长的那一夜》里看到的全部。
媒体人李思凡:作为蔡骏先生15年的老朋友,见证了他创作迄今所有的才华和坚持,可以负责任地说,《最漫长的那一夜》是他沉淀15年才华之作,也是他迄今最优质,最 好看的一部作品。
书评人梦凡琦:《最漫长的那一夜》与其说是一部悬疑作品,其实更是一部描写人类生存困境的小说,黑夜中所有的危险,未知的命运,终究只是困境的一种出口。事实上,冯唐、小马哥、卡佳、李毅、蒲松林……这些人物的命运不能算是失败的,他们追寻的只是黑暗的出口。蔡骏在小说的序言里写道,“在最漫长的那一夜,我不会停止奔跑”,而我们也必将在困境中更为长久地踱步。
读者海边的卡夫卡:从《北京一夜》中出租车司机冯唐所在的百花胡同,《舌尖上的一夜》中黄浦江边大师兄的舌尖盛宴,到《喀什一夜》中喀什人民公园的“古兰丹姆”,在这由命运,爱情,回忆,青春构建的最漫长一夜里,蔡骏技巧娴熟地在“现实/虚幻”的平行世界中跳跃,两个世界之间的边缘模糊不辨,在每个读者的心中留下时代的共鸣,可以称的上小说,尤其是悬疑小说的里程碑式作品。
读者小意:每个人一生中都有漫长的那一夜,那是一种在困境中无助且焦虑的状态。蔡骏的书有一种力量,在无常的命运面前,让内心更加柔软,回忆更加丰盈,爱也更有力量。
读者所剩无几:感谢蔡骏的作品陪我渡过不眠夜,这本《最漫长的那一夜》会给老读者们带来熟悉亲切之感,也突破了他一贯的悬疑风格,在社会派的道路上迈进了一大步,虚实结合的故事恰如其分的揭示了“夜的深沉”。

媒体推荐

《*漫长的那一夜》是著名作家蔡骏的*新短篇小说集,亦是蔡骏天马行空的想象与悬疑的一次完美融合。本书收录的19篇发生在漫长黑夜的故事再现了我们的成长和记忆中难忘的点滴。从悬疑到怀旧,从青春到爱情,#*漫长的那一夜#写尽了我们这代中国人,看似残酷的每篇故事,*后的温情结局更告诉我们“有些黑夜,只能独自度过,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虽然,每个人都有*漫长的那一夜,但天亮了!”



《*漫长的那一夜》是年度网络*轰动的现象级作品,本书中每个故事都获得了千万次阅读点击、转发,过万次评论。这也是继张嘉佳#睡前故事#后又一部,也是**一部获得网友如此追捧和传颂的主题文学作品集。



《*漫长的那一夜》文学品质有口皆碑。短短一年之间获大奖无数。多篇作品被《上海文学》《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国作家》《萌芽》《新民周刊》《新华文摘》收录。其中《北京一夜》更是相继获得《小说选刊》“茅台杯”*佳短篇小说奖、《小说月报》“百花文学奖”,此成绩为近年来所罕见。



《*漫长的那一夜》中多篇故事已经改编为电影、超级网剧、电视剧。《*漫长的那一夜》电影**部(《男孩与兵人一夜》《我与李毅大帝在世界杯那一夜》《狂派与博派的一夜》)将由上影集团拍摄。《杀手李昂与玛蒂尔达那一夜》将由基美影业拍摄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2》,可以预见,在不遥远的将来,我们将能欣赏到越来越多关于#*漫长的那一夜#的优质影视剧。

作者简介

蔡骏,中国最受欢迎的悬疑小说家。
连续十余年保持中国悬疑小说最高畅 销纪录,实体书总销量突破1200万册,作品在全球拥有几千万读者,图书版权输出美国、欧洲、亚洲等国家和地区,多部作品被改编为电影与电视剧。
代表作《天机》销量达300万册。《谋杀似水年华》2011年出版后,开启中国社会派悬疑小说先河,蔡骏被选为“未来文学20大家”。
《最漫长的那一夜》是蔡骏最新文学作品,短短一年之间,多篇作品被《上海文学》《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国作家》《萌芽》《新民周刊》《新华文摘》收录。《北京一夜》相继获得《小说选刊》“茅台杯”最 佳短篇小说奖、《小说月报》“百花文学奖”。本书中多个故事即将被改编为电影、超级网剧、电视剧。
2015年8月,经激烈角逐,《最漫长的那一夜》最终由知名文化机构永正图书出版、发行。

目录

目 录
第1夜 北京一夜
第2夜 舌尖上的一夜
第3夜 狂派与博派
第4夜 男孩与兵人
第5夜 我与李毅大帝在世界杯
第6夜 杀手李昂与玛蒂尔达
第7夜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第8夜 上海爱情故事
第9夜 香港一夜
第10夜 喀什一夜
第11夜 小时代杀人事件
第12夜 蒲松林三打白骨精
第13夜 费家洛的恐怖婚礼
第14夜 小夫妻搬进凶宅的那一夜
第15夜 一只萌萌哒的鬼的诞生
第16夜 万圣节的焰火葬礼
第17夜 陪伴我十二年的狗走失的那一夜
第18夜 人生就像打电话
第19夜 诺基亚与摩托罗拉也有春天

序言

我们这一代中国人
蔡骏
2014年,三月,最后一天,我到广州,参加某报纸的图书活动。深夜回酒店,大堂巧遇张嘉佳,还有他的图书编辑。原本就认识,白天又是一起的活动,最重要的是恰巧都饿了,我们一同打车去滨江路吃海鲜。几个人没怎么聊,光顾着吃了。凌晨,夜雨倾盆,回到酒店房间。电闪雷鸣,我睡不着,刷微博,满屏都是“周一见”。我随手发了条微博——
“在广州,站在窗后,看闪电,看雷雨,看黑夜中的山,看沉睡中的楼。这个凌晨,当全中国在刷屏……与我们何干?明天,世界和你的身边,有更值得你动容的人和事。2014-3-30 03:17”
第二天,我从广州回上海,在新白云机场,依旧大雨滂沱,候机楼玻璃外倾泻瀑布。所有航班延误。听说整个珠三角暴雨成灾,深圳机场被大水淹了。整整一天,孤独地等候在机场。世界熙熙攘攘,有人为航班晚点而争吵,有人为免费盒饭而口角。路过机场书店,大屏幕播放某位成功学大师的课程,若干闲得难忍的商务人士看得津津有味。我也安静地看了片刻,忽然想写一个故事,关于在机场候机遭遇大雨延误,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又不知何时能告别?就像命运永远无法猜到结局。
瞬间,我决定了,要写一系列中短篇小说,就像这样的真实,让人难以逃避,无处藏身。
最漫长的那一夜——就叫这个名字,大概因为那天等候起飞的过程太漫长了。
关于这七个字,大约在2013年就想到了。2014年春节后,我在《偷窥一百二十天》的最后,就用了这句话——
“在最漫长的那一夜,四周匆匆的路人,都急着赶末班列车,没有人看过她哪怕一夜。”
那个春天,我正好在写一个短篇,名叫“北京一夜”。这是一个关于说故事的故事,故事里带有我自己的成长记忆。虽然借一个北京出租车司机之口说出,但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地域之间并没有太大距离,受着相同年代的教育长大,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我们是有多么复杂啊。这一切与文本或结构无关,只来自两个字——记忆。
四月,我过北京,住长虹桥,零点时分,独自出门打车,直奔百花深处,寻找有位老妇人犹在痴痴等。百花深处胡同,空无一人。我一个人走了后半夜,几乎迷路,穿越北京的胡同和小巷,一直走到了后海。好像我真的是故事里的人物。
我尝试着把小说发给金宇澄老师,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一个礼拜,有天早上收到金老师的短信:“小说很棒,充分显示了拓展力量与特点,准备用在(上海文学)八月号的头题”。那天中午,我独自在家吃午饭,一边吃一边掉下了眼泪。不为别的,只想要证明自己。
第二篇“舌尖上的一夜”,第三篇“男孩与兵人一夜”——2014年5月29日晚上十点,我仍然清晰记得这个时间,从这篇兵人故事开始,第一次在我的微博上发表“最漫长的那一夜”。
所有标题都带有“一夜”,所有主要叙述发生在一夜之间(也许所涉及故事和背景跨越数年),所有视角几乎都来自于我的第一人称,所有内容也有一大半都真实发生过。我的故事,或者,我身边的人们甚至你们每个人都经历过的。从上海到北京,从喀什到香港,从莫斯科到巴黎。
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看着成龙与吴宇森的电影长大,听着小虎队与四大天王的歌长大,追着《东京爱情故事》与《灌篮高手》长大,崇拜着马拉多纳与迈克尔•乔丹长大。我们童年一度相信理想,背诵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自杀未遂前的名言。我们的理想又如此轻易地破灭,被甩到热血沸腾又残酷的二十一世纪。过去的二十年间,我们依次长大,有的人失去了很多,有的人干脆直接老去,有的人至今仍然活不明白。
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第一代也是最后一代独生子女,人类历史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整整一代人。拜计生委和避孕工具所赐,我们没有兄弟姐妹,童年是有多么不幸啊,从小在孤独中长大,只能幻想有个机器猫(长大后才知道那叫“哆啦A梦”)伴我同行。抛开我们的父辈不说,也抛开我们可以有二胎的下一代不提,小时候羡慕过的香港和台湾的小朋友们,美国与日本的小朋友们,都不曾有过我们这样的童年。所以,我确信无疑的是,我们这一代中国人,必然将要改变或者正在改变这个世界。
这些年,大家都在说“非虚构”,什么是“非虚构”?
这个世界上没有非虚构。
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网络上的明星八卦,大家亲眼目睹的事件,乃至夫妻间的日常生活,恐怕都没有百分之百的“非虚构”。所以,“非虚构”是一个伪命题,用小说来写“非虚构”,差不多也相当于用“非虚构”来写小说。
真实是一种力量,虚构同样也是一种力量,我想在“最漫长的那一夜”,把这两种力量合并为一种力量。
所有转发评论过“最漫长的那一夜”长微博的朋友们,我对你们都存有感激之情:崔永元、孔二狗、冯唐、路金波、一毛不拔大师、沧月、树下野狐、严锋……恕我不能一一列举各位。
感谢刊载过“最漫长的那一夜”部分短篇小说的《上海文学》《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国作家》《萌芽》《新民周刊》《新华文摘》,若有遗漏请原谅。尤其幸运,《北京一夜》相继获得《小说选刊》“茅台杯”与《小说月报》“百花奖”,也感谢各位评委与编辑。
“最漫长的那一夜”,大概是我迄今为止写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自觉无比幸运,在这样一个时代,选择这样一种方式,表达我对自己和世界的态度。在最漫长的那一夜,我不会停止奔跑,还将继续每月更新一篇,在我的新浪微博。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的那一夜》,我借用卡佳之口写给我自己,也写给你——
“在写作这条道路上,你可能会很有成就。但要记得,绝不能轻视任何人,就像绝不能轻视自己那样。有朝一日,我会不会也变成自己曾经讨厌过的那种人?也许会,也许不会,很遗憾,我们大多数人属于前者。但请你别忘了今天,别忘了你最初为了什么而写。不是什么改变命运的鬼话,而是你想要倾诉内心。”

文摘

第4夜 【男孩与兵人】
他哀怨地低头,接着鼓起精神,脸贴地面,用大人的口气说——喂!士兵们!前方就是葛底斯堡的战壕,打败那些北方佬,就能结束战争,提前回家啦,为了弗吉尼亚!

这个故事,适合在六月一日,深夜阅读,给你自己。
去年,在成都。作家富豪榜的活动,我只是个打酱油的,坐在嘉宾席上跟兄弟们聊天。童话大王郑渊洁作为上届首富登台,他说最烦恼的是不断有人来借钱。紧接着江南上台,他说不怕被借钱,因为他的钱全变成了房子。
其实,我很怕别人向我借钱,真的。
最近的一次,也是去年,但借的不是钱——而是对我来说,比钱重要一百倍的东西。
那一夜,我的小学同学俞超来找我。
开始完全没认出他来。看似比我大几岁,穿着廉价的灰衬衫,裤腰带束在外面。要是戴上一顶鸭舌帽,基本就是快递员。
他说他认识我。我正独自在家刷微博,认识我的人很多,比如微博上的二百七十万粉丝,虽然要去掉二百五十万的僵尸粉。
阿骏,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俞超,北苏州路小学,二班。
没有人这么叫我!
俞超——记忆中他最后的脸,像恐怖片里的受害者般模糊。
难道,他是听说我已成了所谓名作家,才特意找过来的?
千万不要是来借钱的!
我祈祷。
然而,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俞超并不知道我现在干吗。他打听了许多老同学,才辗转找来——我承认自己还需要更努力一些。
他的语速很慢,表情迟钝,嘴里像吃过苍蝇,散发腐尸味,让我不由自主后退。
我始终回避一个问题:你有什么事吗?
终于,俞超直勾勾看着我的眼睛问——那些兵人在哪里?
兵人?
脑子短路。空白。火花。黑洞。一群小兵人悄悄绕到背后,用枪口瞄准我们……
二十年前。
所谓兵人,就是一种小兵玩偶,只属于男孩的玩具。
在我的小学时代,每个男孩都有一两个小兵人。学校对面的杂货店,运气好的话,五毛钱能买好几个。兵人多是硬塑料做的,约摸手指头大小。从纳粹德军到皇家陆军再到八路军,有端着刺刀冲锋的,也有挥舞手枪的军官。有的兵人两个叠在一起,成为重机枪组。既有质地粗糙需要涂色的欧洲老兵,也有做工精良栩栩如生的美国大兵。
我们班最会玩兵人的,就是俞超。
他是小个子,顶顶不起眼的那种,瘦成豆芽似的,脸上总挂着鼻涕。他的学习成绩属于中游,很容易被老师跟同学们忽视。他很沉默,不跟大家一起玩,就算在体育课上,也蔫蔫呼呼的。最糟糕的差生,也有机会得到老师表扬,但俞超从没有过。
有一次,他带了许多小兵人来学校。课间休息的操场上,他煞有介事地摆开阵势,一边是德国兵,一边是苏联兵。他在地上画了个X形,说一条是伏尔加河,另一条则是顿河,伏尔加格勒在中心位置。小学三年级,几乎没有孩子知道这些,除了我。
当我饶有兴趣地趴下,要跟俞超一起玩斯大林格勒战役时,兵人们却被踢飞。原来是两个高年级男生,就喜欢欺负弱小。我也害怕,但看到俞超拼命地在地上捡兵人,便忍不住要保护他。我跟那两个大家伙打了一架。
自然,是我吃亏。
从此以后,我成了俞超唯 一的朋友。
每天,他会在口袋里塞几个兵人,从不给其他同学看到,只在放学后,与我在街心花园的角落里玩。他跟我有着相同的爱好,都爱看战争历史电影和电视剧,看过拿破仑和希特勒的传记,对于二战兵器如数家珍——在我们这个年龄,都可算是异种。
有一回,俞超悄悄跟手里的小兵人说话,我差点以为他有精神病。
俞超平静地回答——我有特异功能。
许多年后,我们习惯于把这个叫做超能力。那年头,流行气功大师与异能人士。大兴安岭火灾时,有位大师在千里之外发功,帮助政府扑灭了大火。每场气功讲座都比四大天王演唱会还热闹,人人头顶一口锅,自称接受宇宙信号,以达天人感应。
我摇头,颇有科学精神地说,瞎七八搭!
他笑笑说,是啊,没有人相信的。
小学四年级,六一儿童节那天,学校组织了许多活动。但在我和俞超看来,都超级幼稚,只有小女生们欢天喜地。
放学路上,俞超在我的耳边说:喂,今晚,邀请你来我家玩,好吗?
从来没人去过他家。有几次,我到了他家门口,他也挥手让我回去。听说,俞超的爸爸妈妈不是普通人,都在某个神秘的军事科研所工作,严禁他带任何小朋友来串门,连老师家访也被拒之门外。
他说,军方有项重大科学实验,爸爸妈妈都连夜赶去西北沙漠某军事基地,说不定过两天会上新闻联播。如果这项实验成功,什么核潜艇啊航母啊都不需要了,我们再也不用害怕美国和苏联。
明白了,他今晚一个人在家,才有机会请小朋友来家里玩。但只邀请我一个,因为他没有别的朋友。
但我想,俞超请我来玩的真正原因,是他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吧。
开始我没答应,我家管得也严,夜里不准出门。
回到家,吃晚饭,做功课。六月一号,可以多看会儿电视,连看两集新加坡电视剧《人在旅途》。十点钟,我上床睡觉,又偷爬起来,带着钥匙出门。警告小朋友,切勿模仿。
儿童节的夜,我步行十来分钟,来到俞超家楼下——他家是栋独立的老宅子,隐藏在黑黝黝的梧桐树影中,是军队分配的。
紧张地敲门,露出小伙伴的脸。底楼是巨大的客厅,摆设很简单,没什么家具与电器。灯光幽暗,到处有腐烂气味。俞超没想到我真会来,他打开冰箱与橱门,拿出所有好吃的东西。我毫不客气地吃了几块牛肉干和话梅。
他拖我上楼,来到卧室——真心大啊,木头小床边,堆满了各种小玩偶和兵人。
最醒目的,是一群金属材质的兵人。十九世纪的灰色军装,美国乡村宽边帽,扛着带刺刀的滑膛枪。既有光着下巴的年轻人,也有满脸卷毛胡子的大汉。有位穿灰大衣的军官举着配剑。还有士兵举着一面小旗子,红底破布上深色大叉,画着十三颗白色五角星。
如此精致漂亮的兵人,我闻所未闻,刚想去摸,却被俞超拦住。
他在墙角点了几根蜡烛,关了卧室里的灯。幽暗光影中,他盯着那些金属兵人,轻轻吹了口气,送入它们每个人的鼻孔。
随后,他拉着我钻到床底下。
嘘……安静!
想干吗?但在他家,我乖乖闭嘴。藏身在小床底下,吃力地仰头,注视地板上的玩偶们。晕染般的烛光摇曳,兵人影子都被拉长。我的心被悬起,有什么事要发生。
突然,举着佩剑的兵人微微抖动。以为是被风吹的,但烛光没变化。它转头向四周张望,又向前走了两步,再把剑放到地上,伸懒腰,打呵欠。说了几句貌似正宗的英语。
周围的金属兵人都活了,要么举枪做射击状,要么坐地休息。像多年老兵,彼此亲切地打招呼,我能清楚地听到它们说“HELLO”“GOOD NIGHT”。
其中,一个小兵走近床脚,举起刺刀向我搜索,微型金属刀锋,闪过杀人的寒光。
我尖叫。
小兵人们突然不动,像电影中的定格画面。
对不起!我意识到闯祸了。
俞超拍拍我说,没关系的,我们出来吧。
小心翼翼走到烛光里,我拿起一个正在脱帽的金属兵人。
天哪!俞超,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过,我有特异功能!
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个秘密——俞超咬着我的耳朵说: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他二十多岁就出国读书,差不多是在二战前夕,去过德国、法国、意大利很多地方,最后去了美国。回国的时候,他带来了这批小兵人——它们都是用锡做的。
锡兵?
我看过一篇安徒生童话《坚定的锡兵》。
十九世纪的欧洲和美国,最流行这种小锡兵了。俞超继续为我科普——同一组的锡兵基本上都长得一样,因为从一个模子里烧出来的。但是,这队锡兵除了有个军官,每个小兵都各有特点,我能叫出每个不同的名字——约翰、哈利、老乔治、本杰明……
是什么国家的军队啊?
南北战争!我们常玩的打仗游戏啊。看到这面南方军旗了吗?十三颗星,代表南部联盟的十三个州。北军是蓝色,南军是灰色。不过,南军物资短缺,军服都很破烂,大多戴着自家帽子,更像农民而不是士兵。但这些家伙都是神枪手,打起仗来可厉害呢,把北军打得屁滚尿流。你看这个军官背后的字——
我认不出这一长串英文,俞超解释道:弗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
结棍!
他颇为自豪地说:我爸爸从小玩这些兵人长大的,后来留给了我。
现在怎么办?
嘿嘿,别害怕,我还能让他们再动起来。俞超笑眯眯地趴在地上,对它们哼起一首曲子。音乐课上五音不全的他,居然哼得有模有样,还有几分耳熟——对啦,电视上看过的美国老片《乱世佳人》。
锡兵们又动了,在军官指挥下,排列整齐队形:前排八个,后排九个,军官在前面,身边有人举军旗,总共十九人的战斗队列。
更神奇的是——这些小兵也都齐声高唱,真人般有各种音色。整栋大屋战歌嘹亮,应是美国南方口音。
俞超得意洋洋:阿骏,这首歌叫迪克西,只要我唱起这个,就能把兵人唤醒。
你真有特异功能?我抓着他的手,又摸他脑袋,仿佛装满神秘力量,还是住着一个小外星人?
可惜你们都不相信。他哀怨地低头,接着鼓起精神,脸贴地面,用大人的口气说——喂!士兵们!前方就是葛底斯堡的战壕,打败那些北方佬,就能结束战争,提前回家啦,为了弗吉尼亚!
俞超说的是普通话,带着上译厂的翻译腔,但兵人完全听懂了。它们个个鼓起胸膛,怒目圆睁,军旗指引,列队前进。
这不是排队去被枪毙吗?不过,那时战争就是这样,只有视死如归的战士,才能站在枪林弹雨中不退缩,披荆斩棘,夺取胜利。
他们是男孩,他们是士兵,他们是兵人。
但在葛底斯堡,他们都将变成死人。
兵人队列越过一道障碍——不过是一堆课本,有人不幸倒下,似乎迎面射来密集弹雨。
俞超涨红了脸,大喊:为了弗吉尼亚!
我爬到前进中的兵人们身后,仿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举着滑膛枪奋勇前进。忽然,有一颗子弹射进了我的额头。
致命的撞击感,无法自控地仰天倒下,后脑勺砸在一堆塑料兵人上。
那个瞬间,我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但没流血,只隐隐作痛。当我爬起来,兵人们都已牺牲,军官也被一枪毙命,只剩那名小小的旗手——他战死在军旗下,像具雕塑不再动弹。
二十五年前,6月1日,深夜,南部联盟的旗帜依然在盖底斯堡飘扬……
在我的童年时代,最漫长的那一夜。
忘了是怎么回家的,总之,我对于那些兵人,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它们不是金属玩偶,而是真正的士兵。死亦为鬼雄,缩小囚禁在二十世纪的中国。
6月2日,俞超没有来学校。
拥挤的教室里,我看着他空空的座位,心里还惦记着那些小兵人。
几天后,才听说,俞超的爸爸妈妈死了。
他们是在执行军方任务中殉职,俞超得到烈士家属的优待。他由亲戚继续抚养,从部队大宅搬走。当他回到学校上课,我没看到他有哭过的痕迹,但更为沉默。我想去安慰他,却被淡淡地拒绝。
从此,俞超失去了他唯 一的朋友。
我没有再去过他的新家,更没机会见到那些小兵人。但在许多个漫长的夜里,我会梦到那栋大屋,梦到十九个南军战士,梦到葛底斯堡的邦联军旗,梦到罗伯特•李将军……
后来,网上流传过一条军方泄密信息——那一年,那一夜,深夜二十三点,在西北沙漠的军事基地,某项重大实验过程中发生意外,有对科研人员夫妇殉职。
可能是人类史上第一次超能力心理战实验,据说可瞬间催眠几万人,不战而屈人之兵,孙子兵法的最高境界。但准备时间太过仓促,按原计划是在半年后,却突然接到紧急命令,必须提前进行实验。
可惜,所有人都失败了。
进入九十年代,开始严厉批判特异功能与伪科学,军方至今再无机会重启。
当年,那个绝密的科研项目,名叫“男孩与兵人工程”。
我猜想,俞超之所以有超能力——遗传自他的父母,或者说是他的爷爷和爸爸。他的爸爸是个强大的超能力者,却默默无闻地为国家和军队服务。
那个儿童节的深夜,当我在俞超家里玩兵人,阵亡于葛底斯堡战役同时,他的爸爸妈妈,正在万里黄沙之外,为了社会主义祖国和人民而粉身碎骨。
小学毕业,我和俞超升入同一所初中。但在不同班级,更没机会说话。有时在操场上碰到,我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却低头不理。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好,考试总分经常排到年级第一名。老师们最喜欢这种学生,成绩好,脾气乖,虽有些沉闷,但有什么要紧呢?初二,他就加入了共青团,成为市三好学生。
那一年,电视台在放TVB剧《大时代》,许多男孩都梦想成为方展博那样的人物。
中考前一个月,我正在家被逼着背英语单词,俞超意外出现了。
深夜,他背着个大皮箱子,嘴角已冒出胡根,瘦高个子像具僵尸。
我问他什么事。我爸差点要把他赶走。
俞超把皮箱放在我家门口,用变声期的公鸭嗓说:送给你,现在,我不需要它们了。
然后,他匆忙地消失在黑夜。
我疑惑地打开皮箱,发现一堆锡做的兵人:灰军服、宽边帽、大叉十三星旗……弗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
老天,我捧起这些勇敢的士兵。虽然积满灰尘,但不敢用湿布去擦,害怕会掉漆什么的。我偷来爸爸清理照相机镜头的毛刷子,剔除兵人缝隙间的污垢。我把皮箱子藏在床底下,仿佛有十九个人为我站岗放哨,安心入眠。
星期天,父母不在家。我难得有半日空闲,便把兵人们拿出皮箱,拉紧窗帘,弄得像是深夜,再点上两根蜡烛。我买了一本关于南北战争的书,希望营造出当时北弗吉尼亚军团的气氛。我提前去过图书馆,借阅了一本歌谱集,有美国南方歌曲迪克西。我先练习熟了,便趴在床底下唱歌,期望看到锡兵们的行动……
但是,他们再也没有动过。
中考结束后的暑假,几乎每个夜晚,我都偷偷观察兵人。可无论怎样,兵人们永远沉睡,恍如从来没有过生命。
最后,我也开始厌倦他们了。
我在每个兵人的后背上,都用美工刀刻上我的名字,仿佛这样他们就会永远属于我。
很快,我认识到了一个可悲的现实——我不是俞超,我没有超能力,我不可能成为兵人们真正的主人。
那年夏天,俞超考进了重点高中,而我读了邮政学校。
我们两个的人生,就像两条漫长的射线,只在多年前的6月1日深夜相交,然后向不同的方向奔去,永无重逢的可能。
不曾料到,去年那个深夜,我还会再见到俞超。
他已被时光彻底屠宰,眼角的皱纹,嘴上的法令纹,还有几乎半谢的头顶,颓丧无神的目光。想起我们的最后一面,他用高傲的眼神看着我,恩赐似的将皮箱子送给我,或者说是甩给我一堆垃圾。那时候,他即将展翅高飞,冲上云霄;而我将停留于凡间,注定碌碌无为,虚度余生。
命运却在十几年间,将我们两个倒转了过来。
我给俞超泡了杯绿茶,让他坐在我的沙发上,想要听听他的故事。
他说,上重点高中后,他读书刻苦,还有烈士遗属加分,果然考进名牌大学。
曾经在美国留学三年,攻读经济学硕士。有一回,路过宾夕法尼亚州葛底斯堡,当年战场,如今麦田,他死人般仰卧,以为能听到罗伯特•李将军的声音,听到迪克西的军乐,听到双方士兵临死前的悲吟。但是,他只听到一个安静如坟墓的世界。
回国后,他进入金融投资机构上班,年薪百万的那种。二十七岁,买房结婚,抱得美人归,还生了个儿子。
后来,经济不景气,他破产了,房子被银行收回。妻子跟他离婚,带儿子回了西部老家。
俞超已一无所有。
今夜,他想起当年送给我的兵人,想要再看一眼它们。
兵人?
十九个南北战争的锡兵?床底下的皮箱子?中考那年的暑假,我无法唤醒它们,就再也没打开过那个箱子。
可是,箱子又在哪里呢?下意识地冲到床底下,除了灰尘,啥都没有。
对,我搬过几次家,肯定不在这里,会不会早被扔了?
我决定回老房子看看。
已逾子时,两个男人出门。我开车载着俞超,穿越早春的寒夜,来到七层楼的老式工房。
很久没人住过了,迎面有股熟悉的气味——许多年前,俞超就是在这里,放下装着兵人的皮箱离去。
回到我的床底下,居然还没有被扔掉。一堆厚厚的尘土之中,拽出古老的皮箱子。
俞超一眼认了出来,这是他爷爷从美国带回来的,在遥远的二战前夕。
打开箱子,一阵腐烂的烟,我们剧烈咳嗽之后,小心地取出那些兵人。
一、二、三、四……十九,一个都不能少。
用纸巾擦干净,才露出灰色漆皮,带着刺刀的滑膛枪,还有南部联盟的军旗。
关灯,拉窗帘,点蜡烛。回到二十五年前,6月1日,最漫长的那一夜。我们把小兵人排开阵势。俞超闭上眼睛,嘴角默念什么话,对着兵人吹了口气。
然后,他拖着我爬到床底下。
两个成年男人,如何能挤在一张古老的钢丝床下面?还有满眼的灰尘,只能彼此捏着鼻子,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一个钟头过去。
兵人们纹丝不动,像已死去多年,变成僵硬的木乃伊。
我们也憋不住了,从床底下爬出来,无奈地看着这些小兵人。
唱歌吧!我提醒了他一句。
可是,俞超摇摇头,他已经忘了那首歌的旋律。
迪克西啊!
我还记得,便带着他一起唱,这首美国南方的老歌,鼓舞士兵的冲锋曲与思乡曲。
然而,兵人们还是呆若木鸡。
他们不会再动了。
俞超率先放弃,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颓丧地坐在地板上说:对不起,是我记错了,兵人们从来没有动过,我也没有过特异功能,一切都是小孩子的幻觉。
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重新把兵人们装进大皮箱,塞回我的床底下。
凌晨三点,我和俞超在老房子楼下分别,我本想要开车送他,却被他委婉地拒绝。
他只说,想要一个人走走。
最漫长的那一夜,看着他佝偻萎缩的背影,我好像永远丢失了什么。
几天后,我听说,俞超死了,自杀。
他吃了许多安眠药,把自己锁在一个大箱子里,活活闷死。
没有人为俞超举办葬礼,直接送去火葬场烧了。他没其他亲人,前妻也不接受骨灰,最终归宿是下水道。
俞超死后第七天,我想到了老家床底下的大皮箱。
那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又在他临死前还一起玩过,老法里说太不吉利了。我决定把兵人们烧了,还给它们原本的主人,在天上团聚吧。
头七,传说鬼魂在人世间游荡的最后一天,也是佛教所说的中阴。
我回到老宅,从床底下拖出皮箱子,感觉轻了些,打开才发现空空如也。
十九个兵人消失了。
不可能,记忆错乱了吗?还是放在其他地方?我又在老家里每个角落,仔细搜索一番,确定那些兵人都失踪了。
难道有梁上君子光顾?还是在俞超自杀以前,悄悄潜入过这里,带走了所有兵人,准备给自己陪葬?
我怅然若失离开,直到三个月后。
五月,最后一周,我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
她的声音还算年轻,在反复确认我的身份后,在我不悦地挂电话前,她才说——对不起,我是俞超的前妻。
这个女人,没有带俞超的儿子来参加葬礼,我很厌恶,但我保持克制,问她有什么事。
她说,最近她儿子在玩一些奇怪的玩具小人,背后都刻着我的名字。而她恰好看过我的书,不敢相信这个名字就是我。但她查了资料,发现她死去的前夫,跟我就读过同一所小学。于是,她几经打听才弄到我的电话号码。
她问我这些玩具小人是如何到她儿子手里的。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她希望我能把这些玩具小人拿回去。
好奇怪,为什么要我去拿?我说可以快递给我,费用到付。
忽然,她的声音变得颤抖:求你了,看在死去的俞超的份上。
听到俞超的名字,我的心软了。正好刚写完新书,便决定出趟远门。
很远很远的门,巴山蜀水的深处,距上海几千公里。没有直达航班,只能先飞到重庆。再走穿梭于深山的铁路,最古老的绿皮火车。最后,需要坐浅水客轮,上溯到某条长江支流的上游,才是那座峡谷间的县城。
那天,正好是六月一号。
2008年的大地震,一度将这里夷为平地。小城里一切都是新的,她家的房子很漂亮,简直是土豪别墅,听说是前任县长家,院子里停着辆黑色奥迪。
我看到了俞超的儿子——他叫俞小超。
七岁,快要读小学了,他穿着超人服,正在地板上玩十九个小兵人。
刹那间,我以为,回到了三十年前,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通常,儿子都像妈妈。但,俞小超是个例外,那张脸还有体形和眼神,都跟他爸爸小时候如出一辙。
蹲下来陪他一起玩,抚摸灰色军服的锡兵,放到眼前,看它背后,依稀辨认出刻痕——我的名字,十六岁那年亲手刻上去的。
兵人们身上有明显磨损,许多漆皮蹭掉了,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折断了刺刀。那面南部联盟的军旗,已然破碎大半。
我心疼。
小超,你是哪里得到这些小兵人的?
我想看清他的眼睛,看到某个遥远的黑夜。男孩毫无畏惧地看着我,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意,却不响。
他妈接口道:他说是从门口垃圾堆里捡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这孩子越来越鬼了。
为什么要我拿回去?
女人面露难色,看我不依不饶,才说出口:这些小人刚来时,嫌它们又脏又破,她就扔进了垃圾堆。可是,到第二天晚上,它们重新出现在小超的房间。她很害怕,隔了几天,趁儿子睡着,把兵人们扔进汹涌的江水。没想到,它们很快又回来了。儿子很喜欢这些家伙,成了他唯 一的玩具。她非常担心,意外发现小兵背后刻着我的名字。
她还要说些什么,似乎很可怕,却欲言又止。
我感觉到了某种东西。
对不起,我不能把这些兵人带走——我告诉她,今天儿童节,就当是我送给小超的礼物吧。因为,这些宝贝本来就是属于他的。还有,请千万要记住,别把它们扔掉或送人。否则,你儿子会遗憾一辈子的。
离别前,我轻轻抱了男孩一下。
真的,很想亲吻他的脸颊,但又怕把孩子弄脏了。
我看了十九个小兵人最后一眼,终于要说永别了——弗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葛底斯堡的老男孩们。
唯有兵人,永不背叛。
六月一日,回家路上。我坐着颠簸的客轮,趴在危险的栏杆边,看着山谷间的湍急河流,因为滥砍滥伐和采矿污染而变得又黑又黄。
也许,走了太多的山路,双腿肌肉酸痛,仿佛随波逐流。天空越来越远。我闭上眼睛,溢出泪水……
真相,是这样的——
俞超死后第七天,我计划把所有兵人烧给他。前一夜,十九个兵人复活,从床底下的大皮箱逃跑,溜出窗户缝隙,顺着落水管到地面。这些南北战争的老兵,从便利店偷了张中国地图。危险重重的行军,穿越火线般经过无数路口,差点被车轮压得全军覆没,才从市中心走到飞机场。它们越过铁丝网,沿着候机楼屋檐下,找到这架飞往西部的航班,通过舷梯钻进行李托运舱。
一夜之间,飞过几千公里,来到遥远的中国西部。沿铁轨,翻山越岭,一路向北。走了半个多月,每天十公里,昼夜不息。有条嗅觉敏锐的中华田园犬,将它们当做敌人和晚餐,发起狂暴的攻击。兵人们面对怪兽,毫不畏惧地作战,付出惨重代价,丧失了五条胳膊和三条腿。侥幸到江边,列队点名,竟一个都不少,但伤痕累累。老兵说,伤疤是男人更是士兵的勋章。锡兵们不会游泳,入水便会沉没。但他们克服恐惧,跳上一艘运沙的木船,逆流而上二百公里,直达烟云缭绕的县城。
终于,兵人们找到了新主人——这个叫俞小超的男孩,跟当年的小主人一模一样,并遗传了爸爸的特异功能。每个深夜,只有他能跟这些老兵说话,指挥它们重整旗鼓,冲锋陷阵,战无不胜。男孩是最勇敢的士兵,也是最优秀的将军。
但,秘密被妈妈发现了。于是,我来了。男孩并不简单,他不但能看透兵人们的心,也看穿了我眼里的秘密,还有他爸爸的往事……
那是去年的事。